小城的名字很美，叫“彩虹城”。据说，彩虹曾来这里歇息过。那时，风正跑过碧蓝的天。彩虹的颜色，在每一道街衢、每一条清溪里蔓延，滋润得小城的空气都仿佛湖面，波光潋滟。从此，小城着上了最鲜妍最轻盈的衣裳。
?? 城里常年开着缤纷的花，一茬又一茬，好象有人不断在天上撒着花籽。那些花儿，在阳光里明亮着，仿佛蜿蜒在大街小巷里无数的彩虹。城里还有好多的果树，一年四季，果树林里缭绕着或青涩或香甜的气息。
?? 这里的地名也动听得很，“兰草巷”“苹果街”、“百合湾”、“玫瑰田”、“香橙路”、“草莓谷”……走在城里，真的有清新的花香和果香，袅娜在你的呼吸里，紧紧追随着你前行的脚步。天气晴好的时候，随手往空气里一抓，用手指轻轻一捻，就可以泡茶喝啦。下雨的时候，把雨水接在干净漂亮的小瓶子里，就是最新鲜的香水。可彩虹城的人们喜欢把它盛在瓦罐里，和在雪白的面粉里，做成香喷喷的糕点，香橙味的、草莓味的、玫瑰味的……还有喇叭花味的呢。
?? 夏日的午后，孩子们常常噼里啪啦串着门儿，交换着妈妈们刚做好的糕点。这样，每个人就可以品尝不同的味道了。他们的脸红扑扑的，眼睛亮亮的，还映着糕点上一枚小小的红樱桃。他们舔着手指，笑声风铃一样动听。
?? 秋千家就住在香橙路上，不用说啦，她每天一睁开眼睛，就能闻见橙子的清香。它们从树叶闪亮的缝隙里，一点点地筛到了蓬松的枕头上。
秋千家隔壁住着一个叫细细的小女孩。
?? 细细的头发是暖洋洋的栗色，从耳朵两旁顺顺地垂到肩上。五岁的时候，细细生病了，从此，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。细细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，云在天上散步，她听不到它们挪步的声音。风跑过树梢，她听不到它喘息的声音。陪着她一起发呆的是狗狗小白。它有时候乖乖地趴在地上，眼睛骨碌碌地想着自己的心事。有时候歪着脑袋看着细细，象一个听话的小孩子。日子象一些无声的影像，从细细的眼前悄然划过。
?? 一晃又是五年过去了。
??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，香橙路上又下起雨来。雨点儿调皮地挨在人脸上，痒痒的，凉凉的。屋檐下的细细也忍不住伸出手来，一点雨恰好跳在她粉红的手指上。细细轻轻舔了一下，酸酸的，甜甜的。“妈妈，妈妈，快拿瓦罐来盛香橙雨呀!”
?? “咦?我的瓦罐呢?瓦罐，瓦罐……”妈妈在屋里急得兜兜转，自言自语着。
?? 看着妈妈手忙脚乱的样子，细细皱了皱眉。小白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溜达去了，于是又把小嘴撅成了喇叭花。
?? “笃笃笃，笃笃笃”，是谁敲响了细细家的院门?
?? “是秋千吗?”妈妈一边问，一边小跑着去开门。
[page]?? 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男孩。干净的小褂，短短的头发，水珠儿还在发梢一亮一亮的。男孩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瓦罐。细细妈妈敢发誓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瓦罐。
小男孩腼腆地笑笑，笑容象浅浅漾开的涟漪。他把瓦罐往细细妈妈手里一塞，便转身跑了。一眨眼，消失在香橙路的拐角。象一阵来去匆匆的小风。
?? 细细和妈妈都愣住了，好一会儿，才打量起手里的瓦罐。上面有一些奇怪的图案，还在不停地变幻呢。手微微一动，图案就开始奔跑。蓝莹莹的，好象流动的海水。把它搁在桌上，又明晃晃的，好象积聚了所有的星光。
?? 细细好奇地探过头，瞅了瞅瓦罐的里面。呀，分明是一片晴朗的天空。有云朵在懒懒地午睡，有花瓣闲闲地牵着风的衣袖，还有燕子飞来飞去。一些清清浅浅的弧线，是它们裁剪出的缝隙，还是风的发丝?
?? 细细看得入了神。好半天才拽过妈妈。“妈妈，你看瓦罐里有一片天。”
?? 妈妈也把脑袋凑了过来。什么也没有呀。只有罐壁泛着温暖朴素的光泽。妈妈看着细细，一脸疑惑。
?? 细细还在嚷嚷：“妈妈，我们用它来盛香橙雨吧。”
?? 妈妈寻思着，好吧，下次再把它还给那个小男孩，还要让他尝尝香喷喷的橙子蛋糕。
?? 香橙雨落在蓝莹莹的瓦罐里，发出星光一样清亮的声音。细细听不到，她只是被它弥散的光芒吸引住了，围着它，跳着，笑着。白色的衣裙盛开，一如皎洁的莲花。小白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，跟着细细欢呼，摇着小小的尾巴，象摇着漂亮的小辫儿。
?? 这回的蛋糕真的特别好看，粉蓝粉蓝，天空一样的颜色。弥漫的香味似乎想要在空气里开出细碎的小花。
?? 细细把蛋糕擎在手心里，使劲儿闻了闻，在角上小心地咬了一口。那香味让她觉得自己好轻盈，就象刚刚苏醒的蝴蝶，快要飞起来了。
?? 这时候，细细体味到一种奇妙的感觉。她好象行走在一次新鲜却又亲切的旅程中。她好象正慢慢地接近五岁的自己，那个在太阳花丛里酣睡的小小孩。
她的耳朵象一点点一点点开放的花朵。起初，是一些“咝咝咝”微弱的声响，象风轻轻的呼吸，从遥远的地方，浮游过来。后来，“丁零当啷”，象屋檐下秀气的风铃，自顾自地说话。后来的后来，“呼啦呼啦”，是火苗舞蹈的声音，是风筝欢呼的声音，是香橙树转起呼啦圈的声音。再后来，细细听到燕子叽叽喳喳叫着春天，听到风跑过一望无垠的麦田……
[page]?? 细细又惊又喜。细细下意识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。
?? 细细跑进屋子扑到妈妈的围裙上。“妈妈，我听到了，我听到了。”
?? 可是，细细依然只能看到妈妈翕动的嘴唇，只能看到妈妈惊喜的表情慢慢滑向失望。
细细还是听不到妈妈说的话。细细的眼泪在妈妈的围裙上开出了湿润的小花。
?? 小白悄悄地跑过来，轻轻舔着细细的小红鞋……
?? 院子里的花睡了醒，醒了又睡。也不晓得过了多少天，香橙路的雨又淅淅沥沥地唱起来。
?? “笃笃笃，笃笃笃”，熟悉的敲门声又适时地响起。湿漉漉的门槛边，静静站立着那个短短头发的小男孩。他还是腼腆地笑笑，笑容象解冻的春风。
?? 细细妈妈赶忙请他进来吃橙子蛋糕。他却从身后捧出一个橘子红的瓦罐，塞到了妈妈手里。又飞快地转身跑了，瞬间消失在香橙雨氤氲的雾气里。
?? 那个橘子红的瓦罐，和海水蓝的一样，奇奇怪怪的图案，马不停蹄地变幻。只是通体暖洋洋的，象日暮时分漫天飞舞的云霞。
?? 这次，细细在瓦罐里面看见了爸爸妈妈。爸爸在院子里画画，他用画笔蘸着空气里彩虹的颜色画画。妈妈在屋檐下绣花，她纤细的手指在空气里微微一捻，轻轻牵出一根彩虹的丝线，晶莹透亮……
??妈妈用橘子红的瓦罐盛香橙雨。做出来的橙子蛋糕，好象天上的云霞一不小心，落到了细细的小巴掌上。
?? 细细吃着云霞一样的蛋糕。然后，她的耳朵又一点点地开放了!她听到妈妈为她哼唱的歌，当她还是个小小婴孩的时候。她听到爸爸情不自禁的欢呼，当她蹒跚学步的时候。听到爸爸妈妈的悄悄话，当她从太阳花里被轻轻抱起的时候……
?? 然后，她听到妈妈在屋里自言自语，“咦?我们家细细爱吃的番茄酱呢?”
?? 细细真的又听见妈妈的话了。妈妈的声音，总是象五月的风掠过阳光熨烫的湖面，有暖暖的气息。
?? 细细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，朝着那个声音奔去。
?? 原来，小男孩送来的瓦罐里盛满了声音，细细五岁那年丢失的声音。海水蓝的瓦罐里盛着风的声音、树的声音、燕子的声音，天地之间那么多那么多灵秀的声音。橘子红的瓦罐里盛着爸爸妈妈温暖的声音。柠檬黄的瓦罐里盛着好朋友秋千、牛儿、三峡友爱的声音。苹果绿的瓦罐里盛着兰草巷童话叔叔爽朗的声音。葡萄紫的瓦罐里呢，盛着街角卖棉花糖的老爷爷慈爱的声音……
[page]?? 每当香橙路上下起酸酸甜甜的雨，头发短短的小男孩就会来到细细家，送上一种颜色的瓦罐。每次细细妈妈又总是逮他不着，眼看着他象小小的鱼儿，倏地游走了。
?? 细细原本是喜欢晴天的，可是现在呀，她越来越盼望下雨了。雨天，太阳花们都恹恹欲睡了，细细的耳朵却快乐地开放着。好多好多熟悉的声音，象纷飞的蝶，从清澈的记忆里翩跹而来。
?? 细细如同在好梦里行走。细细泪光莹莹。
?? 细细几乎把所有的声音都找回来了。可是，那个头发短短的小男孩是谁呢?是五岁那年和她抢一根棒棒糖的那个，还是大太阳底下和她交换草莓糕的那个?细细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呢。
?? 阳光在细细的睫毛上跳舞。空气里闪亮着星星点点美丽的光。
香橙路上的细雨又迷蒙了临街的窗。
?? 那天，小男孩捧来一个洁白的瓦罐。瓦罐上纷纷扬扬着细碎的雪花，好象一掊最新鲜的冬天，刚刚从四季长廊里剪切下来，可爱至极。小男孩依旧腼腆得笑笑，笑容象清澈的晨光。
?? 小男孩蓦地消失在香橙雨里，细细却微笑了。她有一种浓郁的直觉，小男孩并没有走远，还好象正躲在某个角落里，悄悄地看着她呢。
?? 细细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跳到瓦罐里。细细看见了顽皮的小白。小白站在庭院里，歪着脑袋，对着一朵小花出神。小白的小巴掌在爸爸的画上得意地一摁，印上一个圆润的梅花印章，好象它自己别致的签名。小白趴在树阴底下赖皮地睡觉，太阳升得老高，一只小虫落在它的眉梢。
?? “我可以听见小白说话了!”细细啊呜啊呜吃完雪一样的橙子蛋糕，啪嗒啪嗒跑进屋子寻找小白。
?? 呵，小白在彩色的瓦罐间兜兜转转，还伸着小巴掌指指点点，好象在数数呢。
?? “小白。”“细细。” 她们的眼睛里笑出了温暖的泪花。
?? “细细，我遇到后山上的药师了。”
?? “就是传说中会幻术的药师吗?”
?? “是呀。”
?? 静悄悄的屋檐下，细细支起耳朵，听小白叽里咕噜讲述它的奇遇。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，掠过一些惊奇的小风。
?? “那天，你和秋千到兰草巷童话叔叔家里去了。我一个人跑到彩虹城的郊外。那时侯，太阳正挂在西山上，象一个红红的橘子。原野上的风是淡绿色的，我走啊走啊，晕晕忽忽的，好象在风里游泳。后来，我来到一棵大树前，它象一间好大好大的绿房子呢。树枝们全都垂到了地上。”
?? “象这样吗?”细细站起来，伶俐地一弯腰，小巴掌轻轻地贴在了地面。她扬起红扑扑的脸，脆生生地问。
?? “是呀。它的叶子有我的两个耳朵那么大，一片紧挨着一片，有点象你做的布贴画呢。我悄悄掀开一片来，原来里面是个宽敞的山洞。洞壁上有好多彩色的星星，一亮一亮的，我好象走在夜晚的天上，哦，我好象就是那个月亮。”
?? 看着小白手舞足蹈的样子，细细忍不住笑了。笑声碎银一样，撒落在午后悠悠晃动的光影里。
?? “后来，山洞悄悄地拐了个弯儿，我远远看到洞口的亮光。还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。我一点点地接近亮光，又听见流水声里面裹着一种“咚咚咚”的声音。喏，就象厚厚的外套里裹着薄薄的毛衣。”
[page]?? “哦。可是，小白你说遇到药师的呢?”细细捏着一片树叶，扇出小小的温凉的风。一绺刘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，忽悠忽悠地跳动着。
??原来呀，小白象月亮一样走到了山洞口。这时，一幅巨大的白色瀑布从天上呼啸而来，象站立着的雪白大地。药师就坐在瀑布前的岩石上，衣袂飞举，神色从容。银白色的胡须迎风飘动，让人看不清它究竟有多长。药师正在专心地捣药呢。“咚咚咚”的捣药声顺着“哗啦哗啦”的流水声，飞舞在彩色的阳光里，又不断地迸裂成细小晶莹的碎片，象空气里无数迅速飞旋的小镜子。
?? 药师听到小白的脚步声，缓缓抬起头来。深邃的眼睛好象倾入了整潭深深的湖水，柔韧的目光象穿街而过的月光，从容淡定。
?? 岩石的周围是碧波荡漾的水面。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，曲曲折折，向山洞口蜿蜒。小路上长满了深深浅浅的青青草，和一些明亮的小花。
?? 草香弥漫了整个湖面。
?? 小白有些眩晕了。它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，沿着满径的草香，向瀑布下岩石上的药师走去。
?? 会幻术的药师，你能帮细细找回丢失的声音吗?
?? 药师笑了，笑容象水面上氤氲的草香，湿润地弥散开去。
?? 小白，细细的声音并没有丢失，它们只不过是贪玩，忘了回家的路。
?? 药师，那你能带它们回家吗?
?? 药师微笑着，目光里开始飞旋出变幻莫测的风云。
?? 湖水在药师手里呈现出圆润的形状，晶莹剔透，象一个璀璨的水晶球，在彩色的光影里闪耀着灼灼的光芒。药师专注地捧着它，默默念着什么。这时候，空气里渐渐出现了透明而细小的涟漪，从药师手中一圈又一圈地扩散开去。
?? 瀑布的声音仿佛消失了，天地变得一片茫茫的寂静。这时，一些奇特的声音，铮铮淙淙，从小白的耳边轻盈掠过。水晶球里开始流动起纷繁的图形：天空、海洋、树木、花朵……然后，水晶球一点点地洇出浅浅的蓝色，起初是天空里晴朗的蓝色，渐渐浓郁成阳光下海水的蓝色。
?? 药师宽大的衣袖长风一样拂过水晶球。空气里的涟漪慢慢地收拢了，水晶球也慢慢地安静了。一个海水蓝的瓦罐，在小白惊愕的目光里清晰呈现……
“药师说，天上下起香橙雨，小白就给细细送一个瓦罐。小白要把原来的瓦罐偷偷藏起来哦。药师说，细细吃了这样的橙子蛋糕，耳朵就会开花。药师说，在所有的声音回家以前，小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瓦罐的秘密，妈妈也不可以。药师还说……”小白絮絮叨叨着，一枚树叶的影子在它耳朵上跳来跳去。
?? 这时候，细细的眼前亮起小男孩腼腆的笑容。笑容象湖面解冻的春风。笑容一闪而过。
?? “细细，我就是那个头发短短的小男孩呀。”小白说着，有些不好意思了，一溜烟躲到彩色瓦罐的后面，只露出两个骨碌碌的黑眼睛。
?? 可是呀，也许是说话说得累了，小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它做了一个梦。梦里，药师挥一挥衣袖，又把它变成了小小的男孩，短短的头发，干净的小褂……
?? 院子里很安静。只有阳光还在叮当叮当地跳舞。（作者：云的秋千）
